二月河笔下的女人：夫妻不过是一次政治资源的配对
【半城大话】
作家二月河逝世一年有余，由他的小说改编而成的系列电视剧《康熙王朝》、《雍正王朝》依然被影视界视为清宫戏的扛鼎之作。可以说，他的作品开启了人们对清朝历史的新认识，也改变了人们对满清的看法。所以另一个甚嚣尘上的观点是：二月河作品越畅销，危害也越大。因为他美化了腐朽的满清，跪舔着不平等的皇权尊卑。
不可否认的是，清廷和宫斗，对现代中国女性的思维塑造依然有着不可磨灭的影响。
二月河在他的清帝系列中,为我们构筑了一个万紫千红的女性世界。上至嫔妃命妇,下至侠女、民妇 ，在这千姿百态的女性画廊里，他展示了不同地位、不同阶层、不同姿色的女性只要卷入封建帝王专制的政治生态，要么作为阴谋的参加者，要么作为政治工具，要么作权利金钱的玩物，不会有其他出路。
只有极少数女性对生活采取最朴素的态度，追求正常的男欢女爱，在自由与独立中绽放绚丽的生命之花。可惜，大多数女性观众都只关注宫斗了……而且在《三部曲》中找到自己附体的人物，我是甄嬛、不由自主地把自己代换成书中人去意淫、模仿，成为21世纪穿着吊带连衣裙手拿智能手机的满清女子……
活在男权和君权夹缝中的宫女、侠女和民女
文 | Miss半城
二月河（本名凌解放）
01. 嫔妃命妇和宫女：只有一个游戏可玩—宫斗
代表人物：孝庄、年秋月、苏麻喇姑等
年秋月是四爷胤禛府里的“包衣奴才”，也就是“家奴”在清代的学名。如果说《甄嬛传》里的华妃是飞扬跋扈宣誓领地的狮子，那么《雍正王朝》里的年秋月就是一个婉转温顺身不由己的猫咪。
作为古代女子，她在命运的每一个阶段都得跟某个或某几个男性捆绑在一起。未出阁时，她与哥哥年羹尧息息相关，而年羹尧又与雍正息息相关。于是，当雍正厚待才子邬思道，年羹尧就双手奉上自己的妹妹。与邬先生日久生情的年秋月，也曾经想勇敢地为爱情搏一回，她追问邬思道“我们就真的没有那一天吗？”这位精于算计，深受四王爷器重的邬先生，他给年小姐的回应是，亲自做媒，将年秋月送上了“年妃”之路。抬旗、封妃，这与其说是她的荣耀，不如说是雍正和年羹尧之间的政治需要。
她一生的尽头，是在年羹尧被赐死之后，绝食绝药，悠悠而死。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：“告诉邬先生，我要走了。”
年秋月与邬思道（电视剧《雍正王朝》）
在《甄嬛传》横空出世之前，清代深宫最神秘、传奇又为观众所熟知、喜爱的女性，恐怕要数苏麻喇姑。
这个女人的出名，不是因为史书的记载和在中国的政治舞台上叱咤风云，而是因为近些年来影视剧的热播，《康熙帝国》、《康熙王朝》等将苏麻喇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历史人物演绎得神乎其神，以至达到了家喻户晓、妇孺皆知的程度。
苏麻喇姑在清宫中的正式身份只是一名侍女，是孝庄皇后的贴身丫鬟，既与大清皇帝没有血缘关系，更不是清朝皇帝的嫔御，却与大清皇室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，她一生经历了大清的天命、天聪、崇德、顺治、康熙五朝，她亲眼目睹了大清王朝从开基立业到开创“康熙盛世”的全过程。
苏麻喇姑是二月河清帝系列中头一号出彩的女性角色。在《康熙大帝——夺宫》中，她甫一出场就显出与众不同的稳重与干练。当8岁的康熙初临朝堂、茫然无措时，这位贴身的高级侍女从容应对、循循善诱，使幼年的康熙在复杂纷繁的政局中迅速成熟起来。“霞乃云魂魄，蜂是花精神”，她的光彩之处，是兼具了孝庄文太后的睿智、韬略，与一个少女所独有的聪慧、机智于一身。
然而，纵使苏麻喇姑这般的魄力，茫茫大清的天下也容不得她一点私心的情愫。囿于满汉不能通婚的旧俗，她不能嫁给情投意合的人，孝庄文力主的“门当户对”的政治联姻,又是她所深恶痛绝的，在情与理的纠葛中, 她只能做一个逃兵——皈依佛门，油尽灯枯而死。
苏麻喇姑（电视剧《康熙王朝》）
以年秋月与苏麻喇姑为代表的宫廷女子，看似站在世俗规则的顶端，却无可奈何将自己的生命做小伏低，活成奴役。二月河说：我是从整个封建社会中的女性地位来写的，女性不但政治上没有地位，经济上也没有地位。女性只能依附男性生活，只能凭借自身条件，比如容貌来获取男性的宠爱，如果你长得不漂亮，还要争取一些东西，实际上是一种悲剧。
中国封建社会的女性生活在夹缝中，神权、族权、夫权，所有的社会权利都可以压迫女性。法律对男性和女性的要求也不一样的，对女性要求看似很简单——三从四德，实际上是背负着山和别人在赛跑。
直至今日，清宫剧再怎么渲染“大女主”，故事主线依然是女人们通过不同形式的琴棋诗画歌舞乐来获得关注，继而获得皇帝的宠信，再想方设法地怀孕保胎，祈祷母凭子贵，最好自己的儿子将来能够继承大统。
为什么不想生公主？因为不够受重视，还有远嫁和亲的危险。
02. 侠女
代表人物：李云娘、娟娟、易瑛等
通俗小说家总爱让一正一邪、站在道义对立面的男女宿命般地相遇、相爱，以此激起“无巧不成书”的戏剧张力。《乾隆皇帝》中的娟娟与傅恒正是如此。娟娟是邪教组织“正阳教”（白莲教支流）的“三娘子”，身负仇恨身世凄凉。傅恒，就是《延禧攻略》里那个富察公子，皇后的亲弟，皇上的钦差，奉旨剿灭白莲教。
武侠小说家总爱成全大侠与小妖女的美满姻缘，历史演义却偏要用血色浪漫去祭祀不为礼教、规矩和等级所容许的爱情。黑查山一役，娟娟与傅恒兵戎相见，在情与义的交锋中，娟娟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殉情，甘心死在心上人怀中，她说“我上山就是为了让你杀掉我，成全你的”。骄傲的她不愿投降，更不愿拖累深爱的人为自己脱罪，她寻求的结局干净利索却又凄美无比，如烟花灿烂，却比烟花寂寞。
傅恒（电视剧《延禧攻略》）
从先秦的越女阿青、聂政之姐，到唐传奇的聂隐娘、红拂女，再到清末大量涌现的《三侠五义》、《儿女英雄传》，侠女们这一类心性高洁、身世坎坷、误堕风尘的女性形象，从来都是小说家的最爱。她们身怀绝技，浪迹江湖，不容于世俗，然后宿命般地爱上了与自己身处两个世界的人，最终殉情殒命。这些敢爱敢恨的奇女子，表面的冷酷之下，往往掩藏着敏感脆弱与对情感的浓烈渴望。
这些侠女，拥有浪漫主义最激荡人心的两个关键词：爱与自由。比之心如槁灰，如履薄冰的宫廷女子，她们酷爱自由，燃烧着不息的生命烈火。当情感与理性发生强烈的对立冲突时，貌似无情的她们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为爱情牺牲，在生与死的电光石火间追求一瞬的辉煌与灿烂。
恰如徐志摩笔下的“痴鸟”：“把柔软的心窝紧抵着蔷薇的花刺，口里不住的唱着星月的光辉和人类的希望，非到他的心血滴出来把白花染成大红他不住口，他的痛苦和欢乐是浑成的一片。”
03. 民女与异族女子
代表人物：丁娥儿、何绣云、小福、小禄、王汀芷、钟小珍（蒙古）、宝日龙梅（蒙古）等
《乾隆皇帝》里的朵云是二月河作品系列中最富有血肉，最具生命激情，最敢想敢做、敢作敢当的女性。她对爱情的执着追求高于一切，当她狂热地爱上英雄色勒奔，便要不顾一切地嫁给他。
当色勒奔当上金川土司，逐渐变得贪财、怕死、嫉妒、卑劣时，朵云并没有沉溺于“曾经少年郎”的幻灭之痛，她移情了另一位英雄，色勒奔的弟弟萨罗奔。东窗事发，兄弟阋墙，在兄弟二人的决斗场上，朵云毫不犹豫地杀死丈夫，帮助萨罗奔登上土司之位，她再一次嫁作土司夫人。
这样的故事大家或许似曾相识，是的，《哈姆雷特》里的王后乔特鲁德，也是类似的命运，只不过，王后是悲剧性的柔弱妇人，土司夫人是燃烧的原始野性。
在清军对金川长达十几年的战争中，朵云始终陪着萨罗奔带领藏民爬雪山、钻密林，四处流徙。不管境况如何恶劣，她始终坚定地站在丈夫身旁。为了求得乾的特赦，她孤身一人独闯中原，用尽智谋为丈夫和同胞斡旋，甚至不惜以死进谏，可谓豪气干云。这是一个生命力异常强悍的女子。血液中涌动着一股原始的野性。
她是简单的，简单到全部生命可以用一个“爱”字来概括；她又是复杂的，复杂到你摸不准她纤弱的身躯中究竟隐藏着多大的勇气、胆色、智慧和激情。为了她的丈夫、她的孩子、她的族人，她可以将她的潜力发挥到无穷大，大到可以以她母性的刚勇震撼整个朝廷，拯救整个部族。
在上层女子和知识女性遵自觉遵守“三从四德”的封建闺范，人为地扼杀个体欲望时,平民女子和异族女子却向往正常的男欢女爱，对生活采取最朴素的态度。她们没有高深的文化素养，没有过多的伦常束缚，她们只有一个最单纯的目的，与自己的男人和孩子凭良心活着。
如果我们喜爱古装，也许是因为陌生的美感；如果我们喜爱古装的故事，一定是因为熟悉的情感。文学是世俗的魔法，这些年，世间接连痛失笔端摇曳的魔法师，所幸他们构建的世界还在，还能为我们平凡的生活，提供永续的英雄梦想。
过往皆作古人书类，掩卷无是非。
参考资料：
1.吕静:二月河清帝系列女性形象的生存抗争及女性意识；
2.二月河.康熙大帝.郑州:河南人民出版社；
3.齐以钢.中国的风流才女.北京:国际文化出版公司；
4.二月河.乾隆皇帝.郑州:河南人民出版社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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